五月初一,正值沐休。
妻子姚氏喝了安神茶刚刚睡下,谢元又把自己关进书房。
他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,看着新粉的墙壁默默发呆。
为什么这么安静,静得可怕,令人心惊。
他是害怕这种静的,他一直喜欢热闹,就像幼时看着别人热闹的笑、热闹的玩耍嬉闹,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,严厉的父亲不予许。
后来,有了活泼可爱的女儿,她总是惹祸,又倔强,聪明机灵,一出生便赋予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。
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安安静静、恪守本分就好了,为什么要那么倔,为什么她可以活得不像自己?
终于,阿乔变得沉默寡言,受了委屈也不说,挨打也强忍眼泪。人人都道,阿乔孤僻得跟她爹一模一样。夫人恨他入骨,连常永都说他过于苛责。
四面墙壁像一座牢笼,孤独、悔恨、绝望、痛恨全都锁在这四壁牢笼,尘锁一落便是十五年。
大和十年,顺帝赵启驾崩,年仅九岁的太子赵冀登基,改年号平昭。
平昭元年七月,谢元人逢双喜,任礼部尚书,又得千金,谢太师为之取名“乔”。
盛夏炎热,街边小贩停了停手摘下帽子往脸上浑沦抹着汗,老汉在树荫下哼着家乡曲儿,悠悠打着扇。
茶馆煮好的酸梅汤这会儿放凉了刚好,小姑娘扯着母亲的衣袖往茶馆着急地招招手。
谢府百年大院里,倒还算阴凉,参天大树如伞如盖挡着骄阳,只落下斑驳陆离的树影,风儿吹皱池塘穿过荷花透着香,吹动树枝飒飒响,蝉鸣闹得打着瞌睡的湖鸭扑了扑翅膀。
古朴幽静的院子深处,简单雅致的书房,谢家父子脸色煞是好看,比墙壁上的字画鲜艳得多。
“什么!”
“为何!”
“我不明白!”
窗前金钩上的鹦哥惊得扑腾,绕着笼内飞了一圈才落下,歪着头看着他们,似懂非懂地摇摆着脑袋。
“为父要你舍去浮名,敛去一身才学!”
谢度掷地有声地说,凝重而威严地望着长子。
谢元攥紧双手,低着头喃喃道:“我不明白,从小教我避其锋芒,从不许我人前显露,究竟为何......”
他又重重跪了下来:“可是,父亲......谢家百年基业,京城翘楚,家族荣耀,锦绣繁华,何等风光,怎甘愿沦为平庸!”
“元儿,水满则溢,盛极必衰,纵有登峰造极之权术,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,万劫不复,届时悔之晚矣。”
谢元揽起长袍,颤抖着跪行几步,伏在谢度膝上哽咽道:“父亲,从小我敬爱您、仰慕您,以谢度之子为荣......我久久不愿娶亲,刻苦求学,为的是终有一日如您一般......不求与您比肩,却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谢元的大名,而不是......”
如此籍籍无名、庸庸碌碌,被同窗嘲讽,被士子轻视......
“谢度之子不过尔尔!”
“堂堂大家谢氏,后继无人呐。”
他人轻易脱口的一些话,重重地刺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,这些情绪他从不说,更不愿提。他只有一如平常的谦卑,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平庸之辈该有的样子。